口山東青島二中葉翰蓉
我想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沉默的人。
生活的喜悅和成功與他分享，他一言不發(fā)地聽著直到我在這種自說自話中變得興致全無；委屈和不滿與他訴說，他緊緊鎖起的眉心與其說是感同身受，倒不如說更像是對我軟弱的嘲諷；即使爭吵，他也是少語，只是用冷冷的眼神和身旁緊握的拳頭來警告我，他有多憤怒……
我想，我只得習慣他的沉默。又或者說，我永遠也習慣不了他的沉默。
有一年冬天，我先一步踏上了去姥姥家過冬的旅程。寒風凜冽，卻遠沒有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刺骨。我們之間奇異地無聲無息，在這別意濃情的火車站顯得那樣格格不入。心里有什么東西似乎是終于不堪重負崩塌下來，我?guī)缀跏欠餍涠ィ酉滤械男欣�，一個人迅速向車廂跑去。
車廂里暖意融融，暖得幾乎要把心口的寒冰融為眼淚噴涌而出。心中多年的積怨似乎終于找到了爆發(fā)口。為什么沒有不舍？為什么還是沉默？為什么從不噓寒問暖？為什么還這么滿不在乎？……然而所有的質(zhì)問，都在他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瞬間突然間梗在了胸口——
巨大的背包壓在他并不很寬厚的肩上，幾乎讓我認不出在我身邊停下的就是他，直到他把兩個裝滿水果零食的塑料袋放在我身邊，用大姆指快速而又反復地搓了幾下那雙道道勒痕的食指時，我才由那雙手往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但是，依然是無語。也許是背包太沉了，他先把后背靠在我的座椅上，而后抽出左手，再向右稍微轉(zhuǎn)過身來，用左手扶著背包，這才騰出了右手。記憶中有無數(shù)次，到了這時，他都能很輕松地把背包扔到行李架上，而后拍拍手，就離別了。但是這次，他沒能像以前那樣流暢地把包扔到行李架上，而是有那么一刻，就在他舉起了行李的那一刻，他頓了一頓，好似攢了好大的勁，這才把包推了上去。他在我的注視下默默地做完了這一切，又一言不發(fā)地塞了幾張零錢到我手中，眼光似乎是極快地掠過了我，卻終究隨著他的轉(zhuǎn)身再無跡可尋。
火車漸漸開出了站臺，他卻依然站在那里。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到可頂天，可立地，可以——撐起我的整片天空。我忽然想起了某些被我擱置已久的細節(jié)，說那雙在我肆意的倔強下握緊了卻終究松開了的拳頭，那雙無數(shù)次帶著窺視卻始終不敢驚擾的眼睛……原來他的世界在與我生活的重疊下便已失了聲音，褪了顏色，只留最質(zhì)樸的感情，以潤物無聲的姿態(tài)，安靜地浸染了每一個角落。
我想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愛我的人。
原來他的沉默，他的舉手投足，便是對愛最大聲的吶喊。
以父親之身。
以愛之名。
以沉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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