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學生,做讀書筆記不僅僅是摘抄符合自己意識形態(tài)的觀點,那么可以從哪些方面入手,循序漸進,養(yǎng)成一個很好的讀書習慣呢?記得錢鐘書老先生就有很多珍貴筆記,這些大家都記錄些什么呢?
先明確一下讀書筆記的原則:
1. 不要為了做筆記而做筆記。筆記是幫助構(gòu)建知識體系的工具。筆記代替不了思考,只能作為思考的補充。
2. 做了筆記,要多看,否則,毫無作用。
3. 不要依賴筆記。筆記的作用就是讓你不再需要筆記。
再說一下讀書筆記的幾個誤區(qū):
1. 筆記就是摘抄
摘抄是最沒效率的方法。如果需要記錄大段的原文以供引用,請拍照。這就是數(shù)碼時代的便利。
2. 筆記就是給一本書畫大綱
這同樣是效率極低的方法。一本書的內(nèi)容,不可能全部都使你感興趣,能納入你的知識體系。而且,僅僅因為“這本書里有這樣的內(nèi)容”,就記下自己不喜歡也不需要的東西,會影響做筆記的積極性。
3. 筆記要保存起來,時時翻看
前期確實如此,但如果一本筆記做了幾年,當你需要時,還得翻開筆記去查——那這筆記做了有什么用?你的知識是儲存在大腦里的,不是儲存在筆記里的。筆記只有兩種:一種是原文,以備查詢(拍照或者用電腦錄入即可);一種是思維架構(gòu),幫助完善知識體系,用完就可以丟棄。
說說我的筆記方法。
當你看一本書,讀罷一章,覺得信息量巨大,醍醐灌頂,拍案叫絕,恨不得馬上把這一章畫大綱、抄下來——這時,先別忙著這樣做。
先問自己:這一章里面,感興趣的是哪些?有哪些能納入自己的知識體系之中?
比如,讀古希臘史,你也許不會對克里特宮殿里有什么器皿、邁錫尼人馴養(yǎng)了什么家畜、伊奧尼亞人種植了什么作物感興趣,你比較感興趣的是:希波戰(zhàn)爭的整個過程。它是如何發(fā)生的'?雙方的實力對比如何?有哪些經(jīng)典的小戰(zhàn)役?
那么,帶著這個問題,再讀一遍,其他無關(guān)的信息,不要理會。
讀的時候,看到任何一個不懂的詞、不清楚的概念,立刻上網(wǎng)查,務(wù)必弄明白。
當你把這個過程梳理清楚了,好,眼睛離開書。現(xiàn)在,請你在心中想象一個聽眾,用你的話把這個知識點解釋給他聽。
說的過程中,遇到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停下來,上網(wǎng)查,馬上弄明白。
等你可以流暢地把“希波戰(zhàn)爭發(fā)生的全過程”解釋清楚了,打開筆記本,在本子上記下要點。這些要點,就是你在敘述時,那些比較重要的節(jié)點,那些“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點。
下一步,請你思考,這個東西,可以跟知識體系中的什么聯(lián)系起來?
你通過這個知識點,可以聯(lián)想到什么你已經(jīng)知道了的東西?
以這個點為圓心,把它們記在它的周圍。
這就是你關(guān)于這個知識點的圖式。
好了,這個知識點已經(jīng)告一段落,請在筆記下面標明日期、書名、頁碼,然后就可以翻開下一章了。
接下來,只需要每周一次,或者幾天一次,翻開這幾天做的筆記,根據(jù)自己記下的圖式,將這個知識點完完整整地回憶出來。
然后,根據(jù)周圍的聯(lián)系元素,將它在你整個知識圖式中過一遍。
直到你對這個點已經(jīng)爛熟于心,這則筆記也就完成它的使命了。
文/楊絳(注:錢鐘書夫人)
許多人說,錢鐘書記憶力特強,過目不忘。他本人卻并不以為自己有那么“神”。他只是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不僅讀一遍兩遍,還會讀三遍四遍,筆記上不斷地添補。所以他讀的書雖然很多,也不易遺忘。
他做筆記的習慣是在牛津大學圖書館(Bodleian他譯為飽蠹樓)讀書時養(yǎng)成的。因為飽蠹樓的圖書向例不外借。到那里去讀書,只準攜帶筆記本和鉛筆,書上不準留下任何痕跡,只能邊讀邊記。鐘書的“飽蠹樓書記”第一冊上寫著如下幾句:“廿五年(一九三六年)二月起,與絳約間日赴大學圖書館讀書,各攜筆札,露鈔雪纂、聊補三篋之無,鐵畫銀鉤,虛說千毫之禿,是為引!钡诙䞍杂蓄}辭如下:“心如椰子納群書,金匱青箱總不如,提要勾玄留指爪,忘筌他日并無魚。(默存題,季康以狼雞雜毫筆書于燈下)”這都是用毛筆寫的,顯然不是在飽蠹樓邊讀邊記,而是經(jīng)過反芻,然后寫成的筆記。
做筆記很費時間。鐘書做一遍筆記的時間,約莫是讀這本書的一倍。他說,一本書,第二遍再讀,總會發(fā)現(xiàn)讀第一遍時會有很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后才發(fā)現(xiàn)。
鐘書讀書做筆記成了習慣。但養(yǎng)成這習慣,也因為我們多年來沒個安頓的居處,沒地方藏書。他愛買書,新書的來源也很多,不過多數(shù)的書是從各圖書館借的。他讀完并做完筆記,就把借來的書還掉,自己的書往往隨手送人了。鐘書深諳“書非借不能讀也”的道理,有書就趕緊讀,讀完總做筆記。無數(shù)的書在我家流進流出,存留的只是筆記,所以我家沒有大量藏書。
鐘書的筆記從國外到國內(nèi),從上海到北京,從一個宿舍到另一個宿舍,從鐵箱、木箱、紙箱,以至麻袋、枕套里出出進進,幾經(jīng)折磨,有部分筆記本已字跡模糊,紙張破損。鐘書每天總愛翻閱一兩冊中文或外文筆記,常把精彩的片段讀給我聽。我曾想為他補裰破舊筆記,他卻阻止了我。他說:“有些都沒用了!蹦男]用了呢?對誰都沒用了嗎?我當時沒問,以后也沒想到問。
鐘書去世后,我找出大量筆記,經(jīng)反復(fù)整理,分出三類。
第一類是外文筆記(外文包括英、法、德、意、西班牙、拉丁文)。除了極小部分是鐘書用兩個指頭在打字機上打的,其余全是手抄。筆記上還記有書目和重要的版本以及原文的頁數(shù)。他讀書也不忽略學術(shù)刊物。凡是著名作家有關(guān)文學、哲學、政治的重要論文,他讀后都做筆記,并記下刊物出版的年、月、日。鐘書自從擺脫了讀學位的羈束,就肆意讀書。英國文學,在他已有些基礎(chǔ)。他又循序攻讀法國文學,從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而二十世紀;也同樣攻讀德國文學、意大利文學的歷代重要作品,一部一部細讀,并勤勤謹謹?shù)刈龉P記。這樣,他又為自己打下了法、德、意大利的文學基礎(chǔ)。以后,他就隨遇而讀。他的筆記,常前后互相引證參考,所以這些筆記本很難編排。而且我又不懂德文、意大利文和拉丁文。恰逢翻譯《圍城》的德國漢學家莫宜佳博士(ProfessorDr.MonikaMotsch)來北京。我就請她幫我編排。她看到目錄和片斷內(nèi)容,“饞”得下一年暑假借機會又到北京來,幫我編排了全部外文筆記。筆記本共一百七十八冊,還有打字稿若干頁,全部外文筆記共三萬四千多頁。
鐘書在國內(nèi)外大學攻讀外國文學,在大學教書也教外國文學,“院系調(diào)整”后,他也是屬于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組的。但他多年被派去做別的工作,以后又借調(diào)中國古典文學組,始終未能回外文組工作。他原先打算用英文寫一部論外國文學的著作,也始終未能如愿。那些外文筆記,對他來說,該是“沒用了”。但是對于學習外國文學的人,對于研究錢鐘書著作的人,能是沒用嗎?
第二是中文筆記。他開始把中文的讀書筆記和日記混在一起。一九五二年知識分子第一次受“思想改造”時,他風聞學生可檢查“老先生”的日記。日記屬私人私事,不宜和學術(shù)性的筆記混在一起。他用小剪子把日記部分剪掉毀了。這部分筆記支離破碎,而且都散亂了,整理很費功夫。他這些筆記,都附帶自己的議論,亦常常前后參考、互相引證。以后的筆記他都親自記下書目,也偶有少許批語。中文筆記和外文筆記的數(shù)量,大致不相上下。
第三類是“日札”鐘書的讀書心得。日札想是“思想改造”運動之后開始的。最初的本子上還有涂抹和剪殘?zhí)。以后他就為日札題上各種名稱,如“容安館日札”、“容安室日札”、“容安齋日札”;署名也多種多樣,如“容安館主”、“容安齋居士”、“槐聚居士”等等;還鄭重其事,蓋上各式圖章。我先還分門別類,后來才明白,這些“館”、“齋”、“室”等,只是一九五三年“院系調(diào)整”后,我家居住的中關(guān)園小平房(引用陶淵明《歸去來辭》“審容膝之易安”)。以后屢次遷居,在鐘書都是“容膝易安”的住所,所以日札的名稱一直沒改。
日札共二十三冊、二千多頁,分八百零二則。每一則只有數(shù)目,沒有篇目。日札基本上是用中文寫的,雜有大量外文,有時連著幾則都是外文。不論古今中外,從博雅精深的歷代經(jīng)典名著,到通俗的小說院本,以至村謠俚語,他都互相參考引證,融會貫通,而心有所得,但這點“心得”還待寫成文章,才能成為他的著作!豆苠F編》里,在在都是日札里的心得,經(jīng)發(fā)揮充實而寫成的文章。例如:《管錐編。楚辭洪興祖補注》十八則,共九十五頁,而日札里讀《楚辭》的筆記一則,只疏疏朗朗記了十六頁;《管錐編。周易正義》二十七則,共一百零九頁,而日札里讀《周易》的筆記,只有一則,不足十二頁;《管錐編。毛詩正義》六十則,共一百九十四頁,而日札里讀《毛詩》的筆記二則,不足十七頁。
鐘書在《管錐編》的序文中說:“……遂料簡其較易理董者,錐指管窺,先成一輯”、 “初計此輯尚有《全唐文》等書五種,而多病意懶,不能急就!弊x《全唐文》等書的心得,日札里都有。他曾對我說:“我至少還想寫一篇《韓愈》、一篇《杜甫》!边@兩篇,想是“不易理董者”,再加“多病意懶”,都沒有寫出來。日札里的心得,沒有寫成文章的還不少呢。
這大量的中、外文筆記和讀書心得,鐘書都“沒用了”。但是他一生孜孜石乞石乞積聚的知識,對于研究他學問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總該是一份有用的遺產(chǎn)。我應(yīng)當盡我所能,為有志讀書求知者,把鐘書留下的筆記和日札妥為保存。
感謝商務(wù)印書館愿將錢鐘書的全部手稿掃描印行,保留著手稿原貌,公之于眾。我相信公之于眾是最妥善的保存。但愿我這辦法,“死者如生,生者無愧”。
楊絳敬序 二零零一年五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