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想到她已經(jīng)這么老了。
你推開門的時候，怔了怔才開口叫了聲“太太”。她背對著你，好像沒聽到，佝僂著身子，修剪的那枝花遠比她引人注目，飽滿的海棠像是要從花萼中跳出來一般。
“蕾蕾，放學了呀。也不去接接你妹妹，才剛一年級，怎么能讓她一個人回家？”你以為她認出你來了，叫的卻是姐姐的名字，眼淚就哽在了眼眶里，怎么也掉不下來。
她見你沒理她，自顧自地繼續(xù)彎腰忙著，夕陽給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只是滿頭的銀發(fā)扎眼得很。
“太太，再給我下一次手搟面吧�！�
于是她站起來，和之前做了幾百遍的一樣，顫巍巍地摸到灶上，點火、添柴……我靜靜地站在她旁邊。她的動作很慢，卻很連貫，記憶出現(xiàn)的裂縫不在這里，因而時光也無法將它氧化變質(zhì)。
面很大碗，上層堆滿了各色小菜。這是碗味道永遠不會變的面，哪怕做這碗面的人已垂垂老矣。熱騰騰的面條。油脂厚濘的老灶臺。漿洗到褪成淺綠色的窗紗。她布滿皺紋的難辨悲喜的臉。心里忽然涌上一陣要面對蒼老與死亡的恐懼。
“老頭子真是鉆進象棋里了，這個臭棋簍。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回家。”她好像忘記了太爺已經(jīng)走了。
“你說黎黎怎么還不回來，該不會是路上貪玩忘了回家吧！這個野孩子�！彼岩浑p枯瘦的手放在圍裙上搓了又搓，你忽然記起小時候貪玩回家晚了，她的圍裙上總是大片褶皺。她如何也坐不住，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我還是出去看看吧，這么晚了……”你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打斷了她的不安，“太太，是我呀！黎黎回家了……”她一把打開你抱住她的手，“你這孩子開什么玩笑，我的黎黎只和桌子一樣高！”你怎么也拉不住她，只看著她攏了攏衣服站在秋露蒙蒙的.夜色里張望。
你哪知道她要等的永遠是那個背著比她還大的書包，一生氣小嘴撅得可以掛油瓶的小姑娘，然后拉著她回家，家里的老頭子還為隔壁大爺悔棋滿口怨言，只是那個家早已迷失在時光深處，可是她的記憶里那是永遠……
當蒼老來臨，你的她和我的她都一樣，都在等著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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