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duì)蘇軾《醉翁操》的賞析

2024-09-08 蘇軾

　　【原詩】

　　瑯琊（1）幽谷（2），山水奇麗，泉鳴空澗，若中音會(huì)（3），醉翁（4）喜之，把酒臨聽，輒欣然忘歸。既去十余年，而好奇之士沈遵（5）聞之往游，以琴寫其聲，曰《醉翁操》，節(jié)奏疏宕而音指華暢，知琴者以為絕倫（6）。然有其聲而無其辭。翁雖為作歌，而與琴聲不合。又依《楚詞》作《醉翁引》，好事者亦倚其辭以制曲。雖粗合韻度而琴聲為詞所繩約（7），非天成也。后三十余年，翁既捐館舍（8），遵亦沒久矣。有廬山玉澗道人崔閑，特妙于琴，恨此曲之無詞，乃譜其聲，而請(qǐng)于東坡居士以補(bǔ)之云。（詞序）

　　瑯然（9）。清圜（10）。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fēng)露娟娟（11）。人未眠。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12）。

　　醉翁嘯詠，聲和流泉（13）。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山有時(shí)而童顛（14），水有時(shí)而回川（15）。思翁無歲年（16），翁今為飛仙。此意在人間，試聽徽（17）外三兩弦。

　　【注釋】

　�。�1）瑯琊：山名。在今安徽滁縣西南。歐陽修《醉翁亭記》：“環(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邪也�！�

　�。�2）幽谷：幽深的山谷。

　　（3）若中音會(huì)：好像與音樂的節(jié)奏自然吻合。

　　（4）醉翁：歐陽修的號(hào)。見《水調(diào)歌頭》（昵昵兒女語）注。

　�。�5）沈遵：歐陽修《醉翁吟》：“余作醉翁亭于滁州。太常博士沈遵，好奇之士也。聞而往游焉。愛其山水，歸而以琴寫之。作《醉翁吟》三疊�！�

　�。�6）絕倫：無與倫比。

　�。�7）繩約：束縛，限制。

　�。�8）捐館舍：死亡的婉稱�！稇�(zhàn)國策?趙策》：“今奉陽君捐館舍�！滨U彪注：“禮：婦人死日捐館舍。盞亦通稱。”按歐陽修卒子熙寧五年（1072）。

　�。�9）瑯然：象聲詞。響亮的樣子。

　�。�10）清圜：清新圓潤。

　�。�11）娟娟：美好的樣子。杜甫《狂夫》：“風(fēng)含翠篆娟娟靜，雨澠紅蕖冉冉香�！�

　　（12）荷蕢過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論語?憲問》：“子擊磐于衛(wèi)，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磐乎！”荷蕢：背著草筐，此喻懂得音樂的隱士。

　�。�13）醉翁嘯詠，聲和流泉：謂歐陽修吟詠之聲跟山間泉水之聲相應(yīng)。

　　（14）童顛：山頂光禿�！夺屆�?釋長幼》：“山無草木日童。”

　�。�15）回川：漩渦。李白《蜀道難》：“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16）思翁無歲年：謂思念醉翁無時(shí)或釋。無歲年，不論歲月。

　�。�17）徽：琴徽，系弦的`繩�！稘h書?揚(yáng)雄傳》：“今夫弦者，高張急徽。”注：“徽，琴徽也。所以表發(fā)撫抑之處�！焙笫蓝嘀盖倜媸齻€(gè)指示音節(jié)的標(biāo)志為徽。此句謂試聽弦外之音。

　　【翻譯】

　　飛瀑似珠玉疊串瑯瑯鳴泉，高山推出明月，清朗團(tuán)圓。我問：是誰？琴弦輕響，優(yōu)美的旋律，回蕩空山，無人應(yīng)答，靜寂塞滿廣大空間。只有醉翁理解這天上的琴弦。這是大自然的音籟，美妙呵，難以言傳。明月中天，清風(fēng)把琴聲送出很遠(yuǎn)，露水似真珠，眨著笑眼。此時(shí)此刻，誰能安恬入眠？背負(fù)草編筐簍的人，走過山前，大聲高呼：有心人才能如此這般！

　　醉翁長嘯，吟誦新的詩篇。余音裊裊，回答的是谷中的流泉。醉翁去了，不再回還。拋下的只是，朝的吟詠，夜的哀怨。山，有時(shí)會(huì)裸露光禿禿的`山巔；水，有時(shí)會(huì)倒流回環(huán)。然而，醉翁呢？他已不會(huì)回到少年。醉翁呵，已經(jīng)歸去，幻化成仙。這美妙的樂曲，卻留在人間。不信，請(qǐng)你傾聽，聽呵，聽這流注的奔泉。手指彈奏以外，還有新的一兩只和弦。

　　【賞析】

　　據(jù)蘇軾自序可知，此作是為琴曲《醉翁操》所譜寫的一首詞。醉翁，即歐陽修�！蹲砦滩佟�，是太常博士沈遵據(jù)歐公慶歷中謫守滁州時(shí)在瑯琊幽谷所聞天籟之聲，以琴寫之，譜制而成的琴曲。蘇軾此詞，即是專門為這一天生絕妙之曲譜寫的。詞中寫鳴泉及其和聲，能將無形之聲寫得真實(shí)可感，足見詞人對(duì)于大自然造化之工的深切體驗(yàn)。

　　“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是對(duì)上面設(shè)問的回答：這是天地間自然生成的絕妙樂曲。這一絕妙的樂曲，很少有人能得其妙趣，只有醉翁歐陽修能于醉中理解其天然妙趣。此句依然是寫流泉聲響之無限美妙�！霸旅黠L(fēng)露娟娟，人未眠�！睆穆曧懰a(chǎn)生的巨大感人效果來寫流泉聲響之美妙：在此明月之夜

　　，人們因?yàn)槭艽嗣烂顦非兆�，遲遲未能入眠�！昂墒夁^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賢�！倍湔f這一樂曲如何打動(dòng)了荷蕢者。詞作將此流泉之聲響比作孫子之擊磬聲，用荷蕢者對(duì)擊磬聲的評(píng)價(jià)，頌揚(yáng)流泉之自然聲響。

　　下片寫醉翁的嘯詠聲及琴曲聲�！白砦虈[詠，聲和流泉�！倍湔諔�(yīng)上片之只有醉翁歐陽修才能得其天然妙趣的意思。寫歐陽修曾作醉翁亭于滁州，在瑯琊幽谷聽鳴泉，且嘯且詠，樂而忘還，天籟人籟，完全融為一體。“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說醉翁離開滁州，流泉失去知音，只留下自然聲響，但此自然聲響，朝夕吟詠，似帶有怨恨情緒。“山有時(shí)而童顛，水有時(shí)而回川�！闭f時(shí)光流轉(zhuǎn)，山川變換，瑯琊諸峰，林壑尤美，并非永遠(yuǎn)保持原狀。童顛，指山無草木。而水，同樣也不是永遠(yuǎn)朝著一個(gè)方向往前流動(dòng)的。這句的.意思是，瑯琊幽谷之鳴泉也就不可能完美地保留下來�！八嘉虩o歲年，翁今為飛仙�！闭f，山川變換，人事變換，人們因鳴泉而念及醉翁，而醉翁卻已化仙而去。此處用“飛仙”之典，謂醉翁化為飛仙，一去不復(fù)返，鳴泉之美妙，也就再也無人聆賞了。

　　結(jié)句“此意在人間，試聽徽外三兩弦”說，鳴泉雖不復(fù)存在，醉翁也已化為飛仙，但鳴泉之美妙樂曲，醉翁所追求之絕妙意境，卻仍然留在人間。詞作最后將著眼點(diǎn)落在琴聲上，突出了全詞的主旨。

　　這首詞句式及字聲配搭非常奇特。開頭四句，“瑯然，清圓，誰彈，響空山。”只有一個(gè)仄聲字（“響”），其余都是平聲。接著二句亦然。這樣的安排，與此曲所屬宮調(diào)有關(guān)。同時(shí)，上下兩結(jié)句作七言拗句，也是特意安排的。故鄭文焯曰：“讀此詞，髯蘇之深于律可知。”（《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