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中的話來,“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窮人之辭也。”
我很憮然。
文學之夢始做于高中。那時正值文革之末,天下風雨飄搖,課桌上焉能擺著風雅之作。但因學農(nóng)太多,自己和幾位年少的同學不堪重負,便逃學淘書看,競將《青春之歌》之類所謂“毒草”的東西,看了個八九不離十,可謂志同道合。既然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幾個人拈草為香,歃血為盟,搞起創(chuàng)作來,立志成為文學家。只是那時風聲正緊,僅能悄悄地干活,打槍的不要。
說實話,那時對文學很崇拜,覺得世間萬物,一入文學,就會花枝招展、搖曳迷人、風情萬種、有滋有味起來,仿佛世間能入口的動物花草,一至烹飪大師手中,便成美味佳肴一般,不由你不饞涎欲滴。
我一直謔稱文學家為烹調社會生活、人性百態(tài)的大廚。細細想來,倒并不貼切,古時勸人讀書,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干鐘粟”,想想倒真是極大誘惑。但那還不過是圣賢之書,枯燥如經(jīng)冬衰草,焉有滋味,無非是勸那些讀書人好好讀書,博取功名,便會錦衣玉食,豪宅深院,妻妾成群。文學作品就不同,一花一草,惟妙惟肖,一顰一笑,栩栩如生,讀《關睢》耳聞鳥唱情歌;覽《桃夭》目見淑女粉面;看《三國》,遙見英雄煮酒長江邊,橫槊賦詩;品《聊齋》,切盼紅狐幻著多情女,紅袖添香……能把世事風景寫到這等地步,哪個大廚有這種手筆。恐怕做得了滿漢全席的大師傅也只好望洋興嘆。你想,不論是烹炸蒸燴,能讓狐貍變成紅顏知己么?
高中時搞文學的那幾個伙計,不久便各奔東西了,理由不便明說。倒是自己,真有些被這風騷之精靈迷上了。于是,便不停地寫。后來,縣文化館恢復了文學小報,在上面發(fā)了一首詩,題目是《山路》,不長,十幾行,具體內(nèi)容記不得了,但算作我發(fā)表的處女作。
以后寫了《廣寒宮》童話劇本,寄給《兒童文學》編輯部;寫了《情殤》電影文學劇本,敘述一位農(nóng)村知識青年考上大學,拋棄結發(fā)妻子的事,寄給《電影文學》編輯部;寫了小說《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故事》,講述女知青鄉(xiāng)下結婚,后來又拋夫別子回城的悲劇,投到《奔流》編輯部。都回了音,讓改后再寄過去。終因敝帚自珍,不愿動自己的文字,或許也因年輕,不知該如何改,于是拋在一邊,就未發(fā)表,現(xiàn)在連手稿也不知去向了。
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寫作的料,但癡心不改。一九八六年秋,回到老家,正是傍晚。我去灌河,坐在岸邊西望,兩邊黃沙坦蕩,中間一線河水,紅日正懸在灌河的上方,沙和水上鋪滿了桔黃色,浮光躍金。這情景一下子勾起了我對往日生活的回憶,想起了那些和自己一齊光屁股長大的伙伴們,想起灌河灘上已因分田分地而被毀掉的連綿十幾里的蘆葦蕩,每到秋來,蘆花放歌,莽莽蒼蒼,紅日點燃,讓人激情澎湃。我一時淚水滂沱,沖動一起,便動筆寫了長篇小說《生命》,寫到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因背景問題卡了殼,便擱了筆,從此再沒續(xù)起,計有十幾萬字。
現(xiàn)在,我更知道自己不能成為文學家的原因了。2003年,席孝華先生出了文集《白色鳥》,在給他所寫的評論《在憂傷中思想》一文中,我寫道:人類在前進的道路上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一些人開始站出來思考。這些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哲學家,“另一類用形象的語言告訴人類怎樣運動左腳和右腳,怎樣邁動物質之腿和精神之腿,是委婉的、深情的,他們是文學家。但不管他們(包括哲學家和文學家)聲音的形式如何不同,本質上他們都是思想者!
我不是思想者,所以不能為文學。“窮”與文學沒什么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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