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牽手
一生腿疾,手就代替了許多腳的功能,有一支拐杖不到的時候,沒有哪怕細如手指的樹干,沒有哪怕斑駁頹廢的矮墻,沒有哪怕?lián)u搖欲墜的欄桿,別人的手就是我跨過障礙的支撐。所以一生牽過的手林林總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陌生人的手,放進我手里,不及細想這是手,只是前行的依靠,忙忙地用著,盡量快快地行著,嘴里切切地念著:謝謝謝謝謝謝。完事心中常惴惴。
朋友的手,放進我手里,油然就產(chǎn)生一種感激,雖不惴惴不安,但是也用心著盡量不用大勁。不想讓人累了,煩了,一到自己可以的地方一定馬上放手。原來工作時,單位經(jīng)常組織去玩,只要老公沒有去,我絕對坐在車上等候,不跟著別人去風景區(qū),因為不知道前面是否有一支拐杖不能的地方。不敢冒險,怕用別人,怕別人會煩。說來好笑,去的風景區(qū)是不少,基本是在風景區(qū)的停車場呆著的。給別人說:我就喜歡車永遠開著不要停,我喜歡看沿途的風景……
兄弟的手,放進我手里,安然多了。沒有姐妹,兄弟就是致親,可以少好多不安,可以用勁,但是他們畢竟是男人,要想那樣坦然好像也不容易。
老公的手,放進我手里,有的就是安然,坦然,自然。那種心安理得,那樣自然而然,那種踏實與實在,讓我覺得,心要安頓一定要成家,用他才能用的這樣理直氣壯。還可以不時地埋怨一番。雖然他的力道已經(jīng)是得心應手了,還可以更好一些,不怕他不受。
兒子的手,放進我手里,立即就是繞指柔,兒子的手因為不干活,寬大,柔軟,舒適,他的高度讓我可以全身都去依靠他,那種感覺就是:幸福的像花兒一樣。最感動的就是:不論離家?guī)撞剑桥戮褪窃诩议T口遇見我,第一個動作就是伸出手來牽我。我說到家了,不要牽了,他不管,仍然伸著手等著。我就乖乖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享受這片刻的幸福。
此生第一次把手放進一個手里,不是為了行路,就是為了牽手,就是情不自禁地想牽手,那種感覺我仿佛覺得語言無法形容。我就不說,讓它沉睡在我靈魂的地殼之下,化土是土,化塵是塵,永不開起,因為我怕它是我的唯一。
我的手除了干活,與人沒有用處,孩子小我不敢牽他,他大了也就不用我了。母親在我幼時牽我,她性子急,拐彎處不及我拐她就先讓我別不過來。老了她不行了,我想牽她的手卻是不能。最懷念父親的手,溫暖,慈祥,深深記得一次,我家原來住在一個高坡上。四周施工都是爛泥,我下課回家,穿著水鞋,一腳踏進去,兩腳深陷,只能拔出腳卻拔不出鞋來。我無奈地望著高坡上的家,放開嗓子叫著。父親聽見了,趕緊跑下來,把我拉出泥潭,背著我回家?上Ц赣H早逝,那雙靠山一樣的手從此撒手不管,任我無依無傍,思念綿綿不絕。
沒有牽的手,我不敢亂走;沒有牽的手,我就等候;沒有牽的手,心中就常常為曾經(jīng)牽過的手淹留。
2.牽掛
小小茅舍,風雨不來,它不走。幾畝薄田,蟲獸不侵,它不移。數(shù)只雞鴨,沒有吃處,它不離。唉,農(nóng)家院里的人,只稀罕著他們的命根子-------牛。于是,給它蓋個大大的房子,風吹雨打時,用土一層層培著,讓它安全,讓它安適。
這在漢字里是兩個字,一個詞:牽掛。
唯其是珍貴,唯其是用心,唯其是不能割舍,唯其是不思量,自難忘,唯其是不由自主。于是就只有牽掛了。
如果刻意的想著,如果孜孜的囑咐著,這是責任,牽掛把責任融入心里,牽掛就是生命。
世界上的牽掛有兩種:父母對兒女的牽掛,情人之間的牽掛。
年幼的時候,知道了什么是牽掛:小小矮矮的兩個哥哥跟著大一點的哥哥去砍柴,整整一天,沒有回來,那個懸崖年年都有人為了砍柴摔下來,沒有一個活著。天色漸漸向晚,坐立不安的母親抬頭看著那云霧叆叇的大山,焦灼的表情一點點加深,嘴里念叨著,一步步向大山深處迎去。我第一次體會了牽掛的滋味,看那高高幽幽的遠山,看那彎彎曲曲的小路,看母親汲汲皇皇的臉龐。姍姍中,兩個小哥哥在遲暮里出現(xiàn),細細的身子系著繩子,上面掛著鐮刀,背著小小一捆柴,有30斤?至今記著那種欣喜,那種如釋重負,那種喜極而泣。從此,母親再也沒有讓他們?nèi)タ巢,許是受不了那份煎熬。
自己有了孩子,牽掛就無時不在,牽掛的那樣多,那樣長,那樣的無可不可-------
然而卻又體驗了另一種牽掛。
恨自己的癡,恨自己的傻,為怕怠慢,把名字放在下方,就等著它閃爍。想他的容,想他的貌,想他的言談舉止,想他的盈盈一笑,細細品味,慢慢咀嚼,一天不見,三魂七魄飄渺,一時閃耀,會心跳如潮。知道了什么是牽掛,且牽掛的這樣不眠不休,不屈不饒。唯一可做的就是支頤屏前,等著他的來到。想的久了,牽掛成了習慣,一時不想,好像誰知道,心里滿是愧疚。
午后給累了的心放一會風吧,慢慢度出家門,靜謐處,樹蔭下,安頓著一個最舒適最寧靜的地方,讓耳機里的音樂把自己流淌成一條河,虛幻成一縷云,飄逸成一陣風,然后,然后找著他的方向,繼續(xù)牽掛,直到牽掛成了心里的一絲疼,嘴邊的一縷笑,眼角的一滴淚。
漢字里的牽掛是會意詞,用好多的土筑成一間結(jié)實的房子安放自己的心愛,不叫自己心心念念的牽掛,不要自己沒有了立命的根本,不要自己的所牽所掛化為烏有。而漢字里的心我卻當它是象形字,真是牽掛的最好注釋。一根線把兩邊的心掛住,誰動了,線動了,心動了。會疼的,會哭的,會揪的。會哽噎,會蜷縮,會顫抖。就像喝一杯冷冷的水,然后用很長的時間把它變成一顆顆熱淚,心若纖羽,一顰一笑決定悲喜。牽掛久了,那牽掛像一根絲線,在萬山叢林中飄搖,夠不著,看不見,不說心或遠,只說山好高,遮蔽了遠望的眼,阻擋了繾綣的心,恨那山嵐水霧,惱這枯葉亂草:
枯葉辭樹花辭風,遠山辭眉水辭瞳。
心辭牽掛欲他去,無奈牽掛住心中。
一顆冷水相思淚,已從仲夏流到冬。
蕭瑟悱惻纏綿意,只恐春來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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