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媽媽散文

2024-08-08 散文

　�。�1）

　　陰沉沉的天，一如我郁悶的心情。夜風(fēng)涼涼地吹著，我打了個冷顫，卻固執(zhí)地坐在那棵老槐樹下，不肯回屋。肚子開始咕咕地叫，夜色越來越濃，我心里的怨氣也越來越大，像火苗一樣燃燒著，炙烤著我稚嫩的心。

　　“嬌嬌，我去一個同學(xué)家里家訪，晚飯你自己煮泡面吃，吃完趕緊做功課�！�

　　媽媽的話，又在耳邊響。她打開門，看都沒看我一眼，提起桌上放的大蛋糕就出去了，留給我一個冰冷的背影。

　　她是我媽媽嗎？今天是我的生日，中午她匆匆趕到鎮(zhèn)上去買蛋糕，我還高興了一下午，覺得媽媽心里除了她學(xué)生，還有一個位置留給她女兒的。自從跟著媽媽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小山溝，我就沒吃過多少好吃的了，那個散發(fā)著濃郁奶香味的生日蛋糕，對我的誘惑力有多大啊，下午課間的時候，我還趕緊跑回來看了看，真想打開先吃上一塊，想著和媽媽一起唱著生日祝福歌吹蠟燭，才忍了又忍�？蓻]想到，一放學(xué)，媽媽竟然拎著蛋糕去家訪了，讓我自己煮泡面吃，天底下有這樣的媽媽嗎？

　　（2）

　　去年秋天，我隨媽媽離開我們生活的城市，回到媽媽的老家，一個貧困偏遠的小山村里。媽媽在全鎮(zhèn)唯一的一所中學(xué)教書，我們住在學(xué)校分給媽媽的一間宿舍里，房子破破舊舊舊的，墻壁被煮飯的煙霧熏得發(fā)黑，屋里放一張高低床，媽媽的辦公桌，我們簡單的炊具，就沒多大地方了。我剛來到這里就傻眼了，離開城里溫暖舒適的家，來這窮山溝里受罪，媽媽真是昏頭了。就算跟爸爸賭氣，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和女兒的幸福生活來開玩笑啊。

　　想起爸爸，我的心又開始疼。曾經(jīng)，我有一個多么溫暖的家，溫文爾雅的爸爸是內(nèi)科醫(yī)生，在市醫(yī)院上班，前年被升為科主任醫(yī)師。媽媽是市重點學(xué)校的老師，年年被評為先進。有這樣體面而讓同學(xué)們羨慕的父母，我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爸爸媽媽也把我當(dāng)作手心里的寶，疼著愛著，我像一個驕傲的小公主，衣食無憂地長到12歲，從沒想到過，會從天堂里突然跌下來，墜入黑暗的深淵。

　　那天夜里，熟睡的我從夢中驚醒，我聽到玻璃落地的破碎聲，還有媽媽憤怒的哭罵聲。媽媽一向溫柔體貼，從不對爸爸發(fā)火，今天這是怎么啦？

　　我慌忙爬起來，光著腳丫子推開爸媽的臥室，剛一進門，腳心一陣刺疼，臺燈的碎玻璃片扎在我的腳上，紅紅的血涌出來，刺目驚心。

　　我傻傻地站著，看著屋里的爸媽，顧不上腳上鉆心的痛。英俊灑脫的爸爸，此刻抱著頭坐在床尾，一臉的愧疚無奈。媽媽站在地上，臉色蒼白，眼里盛滿憤怒和痛苦。

　　屋里的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媽媽看到我進來，停止了怒罵，眼睛紅紅的，臉上有淚痕。

　　“嬌嬌！”媽媽看到了我腳上的血，驚叫一聲撲過來，抬起我的腳，我這才感到腳底的痛，看著鮮血直流的腳丫，“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爸爸也慌忙湊上來，卻被媽媽一把推開，她拔去我傷口的碎玻璃，哭著給我消毒，上藥，始終不讓爸爸靠近。

　　接下來的日子，是爸媽持續(xù)的冷戰(zhàn)，時不時爆發(fā)的爭吵，我從他們的對話中，也聽出了事情的原委。我心目中最完美最優(yōu)秀的爸爸，居然在道德上出軌，和醫(yī)院的一個護士搞曖昧關(guān)系。更讓媽媽可氣的是，那個女人居然到學(xué)校里去找媽媽，說她和爸爸已經(jīng)在一起了，讓媽媽放手，說守著沒有愛情的婚姻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媽媽雖然來自農(nóng)村，可上的也是重點大學(xué)，而且媽媽秉性耿直，哪里受得了被人這樣侮辱，自然不會委屈求全。爸爸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人家已經(jīng)找到媽媽跟前攤牌，爸爸就算有一百張嘴也無法辯解，而最終的結(jié)局，是以離婚而告終。

　　對于爸媽的選擇，我無所適從。我愛爸爸，從小到大，爸爸對我都給予無微不至的愛，我也一直為有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爸爸而驕傲�？墒�，我也恨爸爸，恨他打碎了我們一家人的幸福，他的生活不檢點，傷害了媽媽，也傷害了我一顆稚嫩的心，他是破壞我們家庭幸福的罪魁禍?zhǔn)�。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冷冷地回避他，拒絕接他的電話，同時，我也很懷念以前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快樂日子，渴望他們有一天還能重歸于好。那種矛盾的心情交織著，我的性格開始變得孤僻，不愿意與人交流說話，像個小小的刺猬一樣，用尖銳的刺傷害著別人，也把自己刺得傷痕累累。

　　爸媽離婚的那段時間，他們糾結(jié)最多的就是我的歸屬問題。媽媽為了平復(fù)傷口，已經(jīng)向?qū)W校提出了調(diào)職申請，要回到她家鄉(xiāng)的中學(xué)去任教。爸爸無力改變媽媽的決定，在這場婚姻里，爸爸是過錯方，他沒有資格請求媽媽的原諒，自然也無權(quán)干涉媽媽的決定。當(dāng)初爸爸媽媽是在一個朋友的婚禮上認識的，爸爸對媽媽一見鐘情，追了半年才把媽媽追到手，現(xiàn)在這樣赤裸裸的背叛，不但失去了媽媽的愛，也把她心愛的女兒推到了痛苦的深淵。我找不到原諒他的理由，即使跟著媽媽去那個偏遠的小村子，我也不會選擇跟爸爸。何況，我一想起那個拆散我們家的壞女人，心里的恨就更深，萬一爸爸以后真的和她結(jié)了婚，我豈不是要受她欺凌，我不會傻到羊入虎口。

　　在痛苦中掙扎的爸爸也為他的過錯后悔不已，在和媽媽辦了離婚手續(xù)后，竟然參加了一次援外醫(yī)療小組，去了國外，這一去，就是兩年時間�；蛟S，爸爸是在用這種方式逃避開那個女人的糾纏，也懲罰自己犯的錯。臨走的時候，爸爸對媽媽說，等我回來。媽媽什么也沒說，但我心里還是希望媽媽能原諒爸爸，我們還能回到溫暖的家里一起生活。

　　（3）

　　天已經(jīng)黑透了，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媽媽還沒回來，我從樹下站起來，望著黑乎乎的校門外，開始擔(dān)憂媽媽。鄉(xiāng)村里都是崎嶇的小路，坑坑洼洼的，一下雨更是泥濘不堪，媽媽出去的時候還沒帶傘，要雨一會下大了，也夠她受的。俗話說，母女連心，盡管心里還是埋怨媽媽，可骨子里還是愛她的，不希望她被雨淋了，更擔(dān)心她在路上遇到危險。

　　我回到屋里，開了燈，心里著急，也不想煮泡面，拿了手電筒和雨傘，出門去等媽媽。校園里靜悄悄，沒有燈光，路上已經(jīng)濕滑，手電筒微弱的光柱一閃一閃的。我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走著，心里怯怯的，身子也不停地打顫，眼淚不爭氣地流出來。

　　遠遠地，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光影里，我喊一聲媽媽，媽媽應(yīng)著，快步趕過來，拉住我的手往回走。媽媽的手冰涼，我卻覺得有一股熱流在心中涌動。我畢竟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對媽媽的依賴還很強烈，不管媽媽多么疏忽我，她都是我最愛的親人。

　　回到屋里，媽媽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頭發(fā)上臉上全是水，我趕緊媽媽拿毛巾擦臉，催她換上干衣服。媽媽收拾完了，才問我吃飯沒，我搖搖頭，媽媽趕緊去捅爐子，提開水壺，才發(fā)現(xiàn)爐子早熄火了。我們以前在城里的時候，做飯一直用煤氣，電磁爐，到了這鄉(xiāng)村學(xué)校，媽媽說用電太浪費學(xué)校錢，硬要用蜂窩煤爐做飯，又慢又麻煩，我壓根就不會用，回來忘了加煤，爐子早滅了。

　　“沒法做飯了，吃點餅干吧�！眿寢審墓褡永锬贸鲆缓酗灨�，倒了一杯水給我，娘倆慢慢地嚼。

　　“媽媽，你今天去誰家里家訪了？”我邊吃邊問媽媽。其實我的潛臺詞是，今天誰過生日呢？媽媽記得她學(xué)生的生日，卻不記得她寶貝女兒的生日，我能心里的難過可想而知。

　　“趙小娟，她都半月沒來上課了，我上星期去家訪，她奶奶念叨今天是她生日�！眿寢屢贿叧裕贿吪鷮W(xué)生作業(yè)。我抬頭望著媽媽，來這里一年，媽媽的臉上，明顯地有了滄桑的印記。她再也不穿漂亮的裙子，不用高檔的化妝品，打扮得樸樸素素，和這里的其他幾個老師一樣。有時候我覺得，媽媽是用這種方式來肆虐自己，發(fā)泄心中的苦悶，也稍帶上我，讓我也和一群鄉(xiāng)下孩子混在一起，還不允許我驕縱自己，經(jīng)常教育我好好和同學(xué)們相處，不能因為媽媽是老師就自以為是。因為不能理解媽媽突然的改變，我和媽媽也似乎有了心理上的隔閡，我開始變得苦悶，也經(jīng)常和媽媽頂嘴，似乎只有用氣她的方式，才能引起她對我的重視。

　　是的，我還是個孩子，我渴望媽媽的愛，僅此而已。

　　“趙小娟為什么請這么長時間假��？”我輕輕地問。整天受媽媽的影響，潛移默化中，我也開始不自覺地關(guān)心別人了。

　　“她奶奶不小心摔斷了腿，她得照顧奶奶。嬌嬌，你從小在城市里長大，你不知道農(nóng)村的孩子們生活有多不容易。媽媽是從鄉(xiāng)村走出去的，媽媽帶你回來，也是想讓你感受一下不同的生活，現(xiàn)在吃點苦，對你以后的人生道路有好處�！眿寢屓粲兴嫉赝Ｏ鹿P，把目光投向我。

　　“小娟的爸爸媽媽呢？怎么讓一個孩子照顧病人？”趙小娟是我們班里個子最矮的女生，經(jīng)常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襯衣，黑布鞋，瘦瘦弱弱的，不愛說話，老遲到，成績也不太好，在班里很不起眼。

　　“她沒媽媽，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就她和奶奶�！�

　　又是一個留守兒童，跟媽媽來這里上學(xué)，我才明白了什么才是留守兒童。以前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甚至還想當(dāng)然地認為，小孩子逃離了爸爸媽媽的管束，可以自由自在的，多好。可真正地接觸到他們，看到他們穿臟兮兮的衣服，上學(xué)遲到，放學(xué)就趕著往家里跑，自己做飯，還要照顧家里的弟妹，這些書里和電視里出現(xiàn)的畫面出現(xiàn)在你眼里的時候，你的心才會被觸動，也才能真正體會到留守的含義。留守兒童，意味著生活自立，沒有溫暖和關(guān)愛，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庭的責(zé)任。更讓我感動的是，他們的學(xué)習(xí)積極性特別強烈，有很多孩子的成績都超過我。他們也有理想和抱負，向往遙遠的大城市。他們喜歡聽我說標(biāo)準(zhǔn)流暢的普通話，喜歡聽我唱歌，學(xué)校舉行活動我和幾個女生排練了一個簡單的舞蹈，在大操場上表演，全校師生都報以熱烈的掌聲。他們的生活太貧乏了，他們也渴望快樂陽光。

　　（4）

　　來這里一年多，我自己其實也改變了很多。剛來的時候，我吃不慣清淡的飯菜，不喜歡坐在破舊的教室里上課，不愿意穿媽媽買給我的老土的衣服。媽媽別有用心，把我以前穿過的漂亮衣服都沒帶，特意到小鎮(zhèn)上給我買了幾件鄉(xiāng)下孩子穿的衣物，媽媽說，不要讓我有驕縱心理，和大家融合在一起才更利于我成長。

　　剛來的那些日子，我什么都不習(xí)慣，我討厭那濃濃的煤煙，頓頓吃青菜蘿卜，一點胃口都沒有。我不喜歡和班里土得掉渣的同學(xué)們說話，交往，我鶴立雞群地坐在教室里，把自己封閉起來，對媽媽的態(tài)度也很惡劣很冷淡。正值叛逆期的我，遭遇這樣的家庭變故，情緒難免低落，無緣無故發(fā)脾氣，對同學(xué)們的友好關(guān)心都報以冷漠，不屑一顧。很長一段時間里，媽媽對我的行為都很無奈，苦口婆心地說教，我哪里能聽得進去，她也只能搖著頭嘆息，卻把精力都放到教學(xué)和學(xué)生們身上，對我的關(guān)愛似乎減少了很多。我委屈，甚至想過逃離，可爸爸遠走國外，城里的家只剩一套空房子，除了跟著媽媽在這不喜歡的地方讀書生活，我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都說環(huán)境能改變?nèi)�，一個地方住的久了，慢慢就會適應(yīng)，也會逐漸在心里接受。粗茶淡飯吃多了，就習(xí)慣了，和同學(xué)們相處時間一長，也看到他們身上許多我所欠缺的優(yōu)秀品質(zhì)。他們讀書用功，性格活潑樸實，，比城里的孩子懂事，勤勞善良。經(jīng)�？吹剿麄儙е簧硗辆蛠韺W(xué)校了，其實他們是去地里干農(nóng)活了。媽媽有時候在課堂上念他們寫的作文，我也了解到他們很多人家里經(jīng)濟條件都不好，這里地薄人稀，大人們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幾乎都剩老人孩子。放了學(xué)，他們還得去干農(nóng)活，做家務(wù)，一個個也就和我差不多年紀(jì)，卻比我成熟能干多了。我長到十幾歲，生活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爸爸疼著，媽媽愛著，和農(nóng)村里的孩子比，我就是蜜罐里長大的。這樣想著，心里也就平衡了，慢慢也能和同學(xué)們友好相處，有了幾個知心的朋友，對媽媽的態(tài)度也不是很抵觸了，偶爾還能替她著想，嘴里不說，心里也體諒著媽媽。也許，人到了一定的時候，都能學(xué)會成長。

　　在這里，我也感受到了農(nóng)村人的熱情和溫暖。媽媽在校園里開了一塊地，種點蔬菜我們娘倆吃。村里沒有大的商店市場，買東西要去很遠的鎮(zhèn)上，學(xué)校的老師或者住在附近的村民去鎮(zhèn)上，總會過來問問媽媽有什么需要稍帶的買的生活用品，他們的那份熱忱，比城里人之間的冷漠讓人感到溫暖。早上我們起床拉開門，門外經(jīng)常有裝在袋子里的蔬菜，瓜果，還有雞鴨蛋，不知道誰放的。媽媽去教室問同學(xué)們，沒人會承認，但我們知道，肯定是學(xué)生或附近的村民送的。媽媽的付出，也得到大家的認可和回報，他們用無言的行動，表達著對媽媽的感謝和情誼。我冷眼旁觀，那顆冷漠的心也逐漸被融化，打心底里，愛上了媽媽的故鄉(xiāng)。

　　“媽媽，你下次去家訪，也帶我一起去吧，我也想去同學(xué)家玩玩�！蓖蝗挥悬c想趙小娟了，后悔沒有和媽媽一起去，也看看她受傷的奶奶，或許回來還能寫篇好作文呢。

　　“好吧，下次帶你去。不過，鄉(xiāng)下的路很難走，而且很遠的，你走半道可別埋怨�！敝裟�，媽媽知道我怕苦怕累的毛病。

　　“看你說的，現(xiàn)在的我，早不是以前那個嬌嬌了，跟著你來這里體驗生活這么久，沒點出息，還是你女兒么！”我沖著老媽笑。

　　“嗯，咱女兒長大了，懂事了，不是嬌滴滴的小公主了�！眿寢屢残�。

　　電話鈴?fù)蝗豁懫�，媽媽拿起來，是爸爸打來的，就直接遞給我。媽媽對爸爸還是心有怨恨，從不肯接爸爸的電話。沒有愛就沒有恨，我相信有一天媽媽能原諒爸爸，我們一家人還能回到曾經(jīng)的幸福生活。

　　我按下免提鍵，爸爸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嬌嬌，生日快樂！”

　　“謝謝爸爸！”我一邊說，一邊看著媽媽。媽媽一愣，有些尷尬地吐吐舌頭，臉都紅了。她居然忘了，今天也是她寶貝女兒的生日。

　　接完爸爸的電話，我壞笑著問媽媽：“親愛的媽媽，還記得你閨女生日嗎？”

　　“嬌嬌，真的對不住你，媽媽把你生日忘了，沒給你買生日蛋糕，連晚飯都沒給你做�！痹谡n堂上口若懸河的媽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眉順眼地給我道歉。

　　“誰讓你是我媽媽呢！這次原諒你，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出去鎮(zhèn)上吃，我請客，你買單�！�

　　愉快的笑聲，在我們的小屋里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