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上高一的時候住在3307宿舍，那時候我們是乖孩子，很乖很乖的，其他宿舍都被學校那個可惡的喇叭通報過——有的因為晚上熄燈之后說話，有的因為熄燈后打手電筒，也有的是其他的原因。但我們沒有過，那時候老師肯定覺得：不愧是幾個成績好的孩子，紀律也好！
一個學期的好成績和好紀律肯定會讓我們的班主任春香姐有點得意的，所以到了高一下學期，他的這幾個乖孩子像是被誰施了魔法一樣一改常態(tài)，讓她措手不及。如果真的可以施魔法的話，那肯定是她得罪了某位老師，我們應該就是被那位老師施了魔法作為報復她的籌碼的。
第一次通報的原因是熄燈后我們還在“嘁嘁喳喳”地說話，伴隨著老師的敲門聲，我們的談話戛然而止，你知道這敲門聲意味著什么嗎？它意味著明天春香姐要找我們的麻煩，我們都很臉皮薄，這可怎么是好呢？于是小心臟在胸膛里突突地跳地很厲害，仿佛那時候整個宿舍變成了心臟的一部分，我們伴隨著它的跳動而顛簸不安。不管怎樣，既然問題出來了就得解決問題呀，所以我們得編一些理由應付過去，開始時想到的是說因為打手電學習呢被老師抓到了，但這樣不妥的，老師們查夜都很仔細，不僅記錄哪個宿舍違反了紀律，而卻還記錄違反紀律的原因，我們這算作熄燈后說話的一類。想啊想，最后決定就對春香姐說我們當時在討論一個物理題，由于意見不統(tǒng)一就討論的激烈了點忘了時間。于是臉皮很薄的我們想了這樣一個臉皮很厚的理由，想到這個理由的原因是我們知道春香姐的弱點：如果是因為學習的事被通報，她就會比較慈悲。實話實說是很可貴，但如果那樣，我們也就死定了，還是不要那么俠肝義膽的好！
可想而知，念在我們是初犯，念在我們一向成績都不錯，念在我們是因為學習被通報的份上，春香姐沒有為難我們，只是說下不為例�？墒谴合憬闳f萬沒有想到，她的這群乖孩子讓3307宿舍成了一個傳奇，不是下不為例，而是讓她無能為力。后來3307在喇叭里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排在了全班女生宿舍的榜首，再后來，超過男生宿舍而成為全班的領(lǐng)頭羊。雖然我們屢次被通報，全班女生中成績最好的幾個仍然在我們宿舍，當時宿舍七個人，班里前十名中我們經(jīng)常占四五六個。這一現(xiàn)象也是讓春香姐和全班同學費解的事。
其實我們違反紀律的次數(shù)比在喇叭里通報的次數(shù)要多得多，因為我們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總會在晚上說點什么，所以就不得不密切注意老師們的查夜時間，他們通常是從熄燈后查到十一點半，而且當時我們宿舍占據(jù)絕對的地理優(yōu)勢，可以觀察到老師的一些舉動，比如他們離開宿舍樓時我們能從窗戶里看見宿管阿姨去鎖門，這就意味著我們自由了；比如說老師們從樓上下來或者從樓下上來時我們可以從門上面的小窗戶里看到，這時候我們就得老實點了。觀察窗戶的任務交給歡，觀察門上窗戶的任務交給萌，她們一疏忽，我們整個集體小命就玩兒完，第二天就又得看春香姐怒目圓睜的臉。
我們的夜談有沒有意義誰也沒有追究過，其實也不必非得有什么意義�？傊覀冊谶@種談話中彼此了解，相互交心，也同時釋放了一天當中壓抑的情緒。學校里除了宿舍和廁所幾乎哪都有監(jiān)控器，外邊的人們編了個順口溜說“鄭口中學大監(jiān)獄，處處安著監(jiān)控器”，而我們就是在監(jiān)控下憧憬和創(chuàng)造著未來的，在宿舍的時候是在憧憬，在教室的時候則是在創(chuàng)造吧。那時候我們無話不談，談論的話題很多，深刻一點的比如：我們?yōu)槭裁椿钪改笇ξ覀兊母冻龅降字挡恢档�，我們的理想，我們對這種考試制度的觀點等等；膚淺一點的比如：哪個明星結(jié)婚了，班里誰和誰談戀愛了，操場上有幾對鴛鴦被巡夜的抓住了也有我們的被追史。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喜歡上了唱歌，歡和萌唱的最好，歡每學一首新歌都會唱給我們聽，我記得最清楚的一首是《求佛》，“我們還能不能能不能再相見，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即使是現(xiàn)在每次聽到這首歌，都會想到歡的樣子和聲音。我最喜歡萌唱的《十年》，萌問我為什么，我也說不上來，后來她就教會了我這首歌，每每聽到就會想起高中時候我們一起走過的時光。
我們最大無畏的時候是考試后和成績公布后的晚上，那么的大義凜然、毫無顧忌。那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情緒，伴著窗外的燈光，總會讓愁的那幾家想要找個肩膀靠一靠，那個時候誰都不會吝嗇，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大家一起吃，似乎胃的蠕動可以減輕心里的不悅和失落。而最活躍的晚上是我們過生日的時候，當時我們也排過大小，小郭是二月二十二，我和萌都是三月初八，歡是三月十一，小紅是三月十二，靈英是十一月初四，佳玉是六月二十八但她比我們小一歲。小郭讓我們叫她姐姐，但誰都不叫，叫小郭叫順嘴了。為了分出誰大誰小，萌和我好一番爭執(zhí)呢，她說她是早上生的，我說我是凌晨生的，最后她讓了步，把老二的位子讓給了我。每次有人過生日，到中午的時候我們就聚到食堂一起商量著打飯，每人打的菜和別人的都不一樣，這樣我們就可以吃到好幾樣菜了。打飯回去的路上六七個人走在一起，那叫一個壯觀呀，有時候把人家的路都擋了。回到宿舍后把飯菜都放在地上，大家圍在一起唱生日快樂歌，如果誰在唱歌前就禁不住飯菜的誘惑先動手了，就會被別人用筷子把那只罪惡的手鑿回。唱完歌后大家一起鼓掌，讓壽星許愿，然后吃第一口，雖然這樣的場景一年中會有好幾次，甚至僅僅一個月中就有四次，但幾乎每次大家都會覺得溫馨。中午的這頓叫做團圓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晚上我們還要吃長壽面。長壽面其實就是方便面，一碗面大家一起吃，搶的不亦樂乎。當然這也是熄燈之后的活動，要防備老師的，我們很有做地下工作的潛質(zhì)。
我們接二連三的違紀讓春香姐傷透了腦筋，起初她只是教訓我們幾句，但是事實證明她太小看我們的實力了。后來她罰我們跑圈，八百米的操場，每通報一次跑七圈。那時候《士兵突擊》還沒有上映，不然的話當時我們肯定會一邊跑一邊喊“不拋棄，不放棄”的，即使嘴上不喊，心里也會喊的。我們跑圈的時候春香姐在旁邊監(jiān)督，騎著她那輛不知什么牌的自行車，但是我們絲毫沒有被虐的感覺，仿佛還謝謝她給了我們這次患難與共的機會。那時候我班一個女生宿舍在鬧矛盾，結(jié)果鬧到了春香姐那，春香姐很生氣地跟她們說：“多大點事？你們看看人家3307，讓她們跑圈一個個還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呢！”我們聽了這話，很齷齪的感到特別自豪！
春香姐罰我們跑圈三四次后，很無奈的感覺到這種方法對我們的無效，想想我們也真是殘忍，竟然讓春香姐那么的為難。既然跑圈不起作用，只好換一種方法了，那就掃地吧，這種方法還可以為集體做一些貢獻呢！開始時被通報一次掃一周，后來掃兩周，后來直掃到有宿舍再次被通報為止，但事實證明第三種方法實施的時候我們掃地時間是最短的。我想或許就是因為我們都年少吧，年少輕狂，年少叛逆，不被通報才是不正常，這并不是紀不紀律的問題。
春香姐當我們班主任到高二結(jié)束，高三時候班主任換成了蘇月英老師，蘇老師教我們數(shù)學，那個矮矮胖胖腦袋小小而且有點“二”的數(shù)學老師被換掉了，蘇老師教我們之后，我班的數(shù)學成績突飛猛進，沒幾個月就在近二十個班中得了狀元。她剛來的時候，我們也著實老實了一段時間，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所帶來的成績的進步和班風的好轉(zhuǎn)都構(gòu)不成我們遵守紀律的充分必要條件呀！
其實靈英是在新班主任上任后來到我們宿舍的，她是我們班主任的外甥女，跟我們不在一個班。這個外來妹開始時很使我們不喜歡，第一，她用的床是我們放洗漱用品的地方，她一來我們的東西只好屈居床下；第二，她是班主任的親戚，我們和班主任雖不是對頭，但也總覺得她是班主任的臥底；第三，她和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沒和我們跑過圈，沒跟我們掃過地，我們可都是“人物”�；谶@幾方面的`原因，我們曾經(jīng)出主意故意冷落她，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愈挫愈勇，最終還是我們投降，決定招她“入伙”。但是不出所料，靈英是個乖孩子，每當我們說話時，她就會極力勸我們不要說了，這個時我們就會輪流把我們的“光輝事跡”講給她聽，她佩服的五體投地，于是就成功的被我們帶壞了。
高三之后，男生宿舍們基本上也銷聲匿跡了，只會偶爾耐不住寂寞從喇叭里冒出來，只有3307（其實那時候已經(jīng)不在3307了，但是那個宿舍給我們的印象最深刻，像是一種符號）還一直榜上有名。蘇老師找我們談過幾次話，軟的硬的，好的歹的都說盡了，但就是改不了，男同胞們都對我們刮目相看了，而且瞠目結(jié)舌。當時作為宿舍長的我也真是不太好意思，無顏面對班主任和全班好奇的目光。俗話說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他們都很費解，我們是如何這樣穩(wěn)坐江上的，我們宿舍的孩子們在教室都可乖啦。而我這個宿舍長，其實也不過是在六個大軍閥的威逼利誘和糖衣炮彈襲擊下的傀儡皇帝。生活中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像十六班班主任的造訪。那天我們正在上晚自習，有人喊我，叫我出去一下，一個四十多歲的陌生男人滿臉抽象地問我：“你就是3307的宿舍長嗎？”我說是，那時候腦子里充滿了疑問，但很明白的是，我們闖禍了。他的聲音提高了分貝地說：“你們宿舍怎么回事？怎么天天晚上說話？還唱歌，想唱到卡啦OK去唱，宿舍不是唱歌的地方！”后來他可能是看我不太有造反派頭頭的派頭，就把整個宿舍的姐妹們都叫了出來，對我們那一頓好批呀，讓我們忽然覺得太對不起春香姐和蘇老師了，原來她們對我們那么好。后來我們知道他是十六班的班主任，十六班的女生宿舍就在我們樓上，吵到了她們我們有一些歉意，但是那班主任的那句：“要唱去卡啦OK唱”讓我們覺得人格受到了侮辱。
當蘇老師對我們的行徑終于忍無可忍的時候，也就終于使出了殺手锏：請我們回家。蘇老師那次無奈又氣憤的說：“給家長打電話，接回家吧！我管不了你們了，讓家長來管吧！”那次我們終于認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乖乖地向老師告饒，說了很多好話，但老師的態(tài)度很堅決，我們非回家不可。那時候，我們站在樓道里誰都不肯動，老師的樣子貌似有點痛苦的說：“趕緊去收拾東西，別在這站著，給家長打電話！”我們像發(fā)誓一樣的在那做保證，但那種話仿佛男人對女人說“我會永遠愛你”一樣不可信。老師發(fā)火說：“都保證幾次了，哪次照做過？”說得很無奈，也很恨鐵不成鋼。老師走后我們在樓道里站了很久，最后決定寫檢討，很真誠的地交給老師，也很深刻的進行了自我批評。最后還是老師妥協(xié)了，我們也變得老實多了。
這期間，老師給我們編了號，周一到周六每天有一個人負責，哪天被通報了，就由那天的負責人承擔責任，而且那個負責人還要指出那天被通報的原因，比如老師敲門時是誰說話呢或者誰打手電呢，如果指出了當事人，就免于承擔責任了，責任自然就有當事人承擔。這里的所謂承擔責任就是打掃樓道或者教室。這不是明擺著讓我們分裂嗎？但這期間從來沒有人指正過什么當事人，哪天被通報了，就有那天的負責人承擔責任。記得有一回我正在掃樓梯，萌吃飯回來很驚訝，她說本該她掃的。我說該我，她不信，拿出笤帚和我一起掃，還說我一定是在騙她。后來經(jīng)過我一番解釋她才信了。但我卻從這次而感動而欣慰，感動于這份友情，欣慰于我在朋友心中的形象。
班主任使出殺手锏之后的被通報，我們自己都很無奈，我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難道老師盯上我們啦？有意和我們過不去？應該不會的，但我們真的乖多了。蘇老師對我們真的已經(jīng)無能為力，而且貌似被我們傷透了心。有一天中午自習，我們被叫了出去，老師用一種參透人生的語氣說：“我管不了你們了，讓校長管你們吧！”我們一下子被嚇傻了，慢慢走著，向校長所在的地方，以求用這段時間來做好接受狂風暴雨般訓斥的準備，心里嘀咕著“他會不會比十六班班主任更厲害呢”。在大廳里見到的校長跟我們之前想象出的校長南轅北轍——原來是經(jīng)常在喇叭里給我們開會的教導主任劉秋慧老師，原來她升官了。每次在喇叭里聽到她富有磁性的聲音，我就覺得她應該是一個留著短發(fā)的，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上的精干女性，沒想到我看到的竟然是一個身材瘦小，長發(fā)齊腰而且其貌不揚的很平易近人的女性。不管她有多平易近人，面對我們這群屢教不改的小頑固，也肯定不會有好臉色的，以前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老老實實接受批評吧！但出乎我們預料的是，我們的校長一點火氣都沒有，一點架子都沒有，像哄孩子一樣地對我們講道理，問到我們每個人的成績時，讓我覺得像是小時候外公問我時的語氣。她讓我們不要緊張和害怕，要像對待朋友一樣和她平等的交流，自始至終她沒有一句訓斥，也沒有一句諷刺，那次我們和她的近距離接觸讓我們第一次感覺自己受到了尊重。那次我們下定決心，哪怕僅僅是為了這份尊重，以后也要乖乖的，不能辜負了她。
第一天，沒動靜；第二天，沒動靜。第三天晚上，有了洗衣服的動靜（高中時候的衣服很遭罪，白天舍不得花時間洗就留在晚上熄燈后）。佳玉開門去廁所的當，劉老師推門走了進來，語氣依然平和，很親切地對我們說：“這兩天表現(xiàn)挺好，前兩天晚上我都來了，沒動靜，今天我一聽吧，‘嚓嚓’地洗衣服呢，”她說得很生動，把我們都逗樂了，她接著說：“以后晚上熄燈后就別洗衣服啦，要協(xié)調(diào)好生活和學習，生活打理好了才能更好的學習，要會學習但也要會生活呀！還都沒洗腳呢吧，來，我打著手電筒你們洗吧，不然一會我走了你們再洗又會被老師抓到了�！蔽覀児怨缘叵茨_，佳玉進來的時候，茫然地看著這一幕，有點不知所措地爬到了床上。劉老師走后，歡調(diào)侃地說：“舍長你還挺好意思，人家打著手電你洗完腳就行了，還洗襪子！”我說：“下次我不洗了！”歡說：“得了，你還想有下次！”這件事我們決定要宣傳一下，教導主任兼副校長的劉秋慧老師打著手電讓我們洗腳，這肯定是鄭口中學自建校以來絕無僅有的事呀。并商量等到畢業(yè)的時候要和劉老師合張影，而且覺得她肯定會很樂意的，仿佛我們和她有了特別的交情。那時候的我們真是可愛！
高考前的汶川地震，讓我們年輕的心著實沸騰了一把，那時候我們都說：要不是因為要高考了，我們一定要去汶川做志愿者！雖然現(xiàn)在知道即使那時候不高考，我們也不可能去的。在所有單位還沒有號召捐錢的時候，我們自發(fā)每人捐了六元錢，然后寫了一封號召全體師生捐款的建議書直接呈遞給了劉校長，送錢到劉校長辦公室的時候，她沒有在，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給我們開了張發(fā)票。一周之后，學校號召全體師生捐款，其實那時候全社會都在捐款了。所以我們知道，這次的行動不是我們的功勞，而是國家的政策使然。但我們還是小自豪了一下。
臨近高考的那幾天似乎大家都沒有了聊天的興趣，也就沒再被通報過。畢業(yè)的時候我們也沒再找劉老師合影。
現(xiàn)在每當想起高中時候的生活，不是分數(shù)，不是課本，不是起早貪黑的拼命學習，而是我們一起跑圈、掃地、過生日、相互調(diào)侃。那時候小紅總會在下鋪探出頭來沖上鋪的我說話或撒嬌；萌總會被歡氣得無語，從床上起來嘴里說著：“死王歡，你等著！”而這時歡就會求饒；歡總愛說“小郭，你的臉又大了！”然后小郭就會抗議；歡也總說“舍長，你別笑了，笑得真傻！”而佳玉總會在我們不理她的時候傻傻的自說自話，直到讓我們笑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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