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dú)處在我的樓上。
我的樓上？—一我可曾真正有過一座樓嗎？連我自己也不敢斷言，因?yàn)槲易约菏菚r常覺得獨(dú)處樓上的。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這個我很愛，這也就是我的樓上了。
我獨(dú)處在我的樓上，我不知道我做些什么，而我的事業(yè)仿佛就是在那里制造醇厚的寂寞。我的樓上非�？章洌瑳]有陳設(shè)，沒有壁飾，寂靜，昏暗，仿佛時間從來不打這兒經(jīng)過，我好像無聲地自語道：“我的樓嗎，這簡直是我的靈魂的寢室啊！我獨(dú)處在樓上，而我的樓卻又住在我的心里�！倍�，我又不知道樓外是什么世界，如登山遇到了絕崖。絕崖的背面是什么呢？絕崖登不得，于是感到了無可如何的`惆悵。
我在無可如何中移動著我的雙手。我無意間，完全是無意地以兩手觸動到我的窗子了（我簡直不曾知道有這個窗子的存在），乃如深閨中的少年婦人，于無聊時順手打開一個鏡匣，頃刻間，在清光中照見她眉宇間的青春之凋亡了。而我呢，我一不小心觸動了這個機(jī)關(guān)，我的窗子于無聲中豁然開朗，如夢中人忽然睜大了眼睛，獨(dú)立在夢境的邊緣。
我獨(dú)倚在我的窗畔了。
我的窗前是一片深綠，從遼闊的望不清的天邊，一直綠到我樓外的窗前。天邊嗎？還是海邊呢？綠的海接連著綠的天際，正如芳草連天碧。海上平靜，并無一點(diǎn)波浪，我的思想就凝結(jié)在那綠水上。我凝視，我沉思，我無所沉思地沉思著。忽然，我若有所失了，我的損失將永世莫贖，我后悔我不該發(fā)那么一聲嘆息。我的一聲嘆息吹縐了我的綠海，綠海上起著層層的漣漪。剎那間，我乃分辨出海上的萍、藻，海上的芰荷，海上的蘆與荻，這是海嗎？這不是我家的小池塘嗎？也不知是暮春還是初秋，只是一望無邊的綠，綠色的風(fēng)在綠的海上游走，邁動著沉重的腳步。風(fēng)從蘋末吹入我的窗戶，我覺得寒冷，我有深綠色的悲哀，是那么廣漠而又那么沉郁。我一個人占有這個憂愁的世界，然而我是多么愛惜我這個世界呀。
我有一個噴泉深藏胸中。這時，我的噴泉開始噴涌了，等泉水涌到我的眼簾時，我的樓乃傾頹于一剎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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